老赵一家小区门口右转便有一家四川夫妇开的麻辣烫店，十来块钱便可吃出花样，我是那里的常客。尽管耳边时常回荡着妈妈“吃麻辣烫不健康”的告诫，但我依旧经常去那里，妈妈还不知道，这一家人已成了我的朋友，有时我不为吃饭，想想就觉得挺牵挂，散步之余会顺便去看望他们一下。他们的朴实让我觉得很亲切，我喜欢和他们聊天，喜欢看他们忙碌时候麻利的动作，以及闲下来整理零钱时的满足和喜悦。这是一家不到20平米的小店。厨房间上面隔出卧室，借助一把木梯上下，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只要睡下便无可翻身。店主老赵已经40多岁了，本是川地巴山深处靠天吃饭的农民，在来到他眼中的“城市之最”的大上海之前，他先后到过东莞，西安等地，在饭店打工也开过小店，但都难以为继。老赵想上海是个繁华的地方，人流量大，便在十多年前拖家带口到大都市开了这家麻辣烫小店。老板娘个子不高，人很活络，有着烟熏火燎下难得的白皙肌肤，一看就承袭了川地美女的灵气。看得出老板娘很喜欢书生气的我，逐渐熟悉后，每当她做了拿手的食品，恰遇我去，她便会打包塞我一份，让我尝尝他们的家乡风味。记得有一次，她一股脑地给我装了10个肉馅大饺子，手艺真不错。可惜的是，我嫌太油腻，还没吃完便倒掉了。老板娘喜欢我去，还另有原因。她有个刚上初中的女儿，叫潇潇，就读于郊区某农民工子弟汇集的学校，潇潇是班长，成绩不错，但英语学起来很吃力。我英语还行，看到潇潇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写英语作业，便会凑上去瞧瞧，然后指出个别的拼写或语法错误来。三番五次，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，我也自得其乐。再往后，每逢我到，不用我凑过去，潇潇便会主动过来找我帮忙检查和讲解作业。有时潇潇埋头写作业没看到我，老板娘就大声提醒潇潇：“快看，谁来了！”于是，潇潇乐呵呵地拿着英语作业凑到我身边。在我心底里，她似乎已是我的妹妹，总希望她更好。有一次，我清理学习用品，把一台自己不用但还崭新的“文曲星”电子词典给了她，以方便她查阅英语单词。潇潇学习的环境实在太差了，餐桌就是课桌，有时候客人为了方便看电视，指定要在她写作业的桌子上吃饭，她就立马起身腾地方，移到其他桌子上去。如果店里生意好，实在没有空桌子，她就搬个板凳在店门口旁边的空地上写，门外车水马龙，声音嘈杂，但她连头都不抬。由于为人诚实，手艺也不错，老赵的麻辣烫生意很好。十多平方米的小屋挤着六张桌子，从早到晚几乎爆满。麻辣烫这种热性食物，在夏天是不太招人待见的，但老赵这里依然是生意兴隆。老赵人好，看到学生模样的顾客，就多给一串蔬菜，如果穿着寒酸者，蔬菜便换成肉串，见此情景我常常鼻中一阵酸楚，不明白是为什么感动或为什么伤心。前不久，攒了点钱的老赵给店里添置了大件——一台透明立式冰柜，冰柜在简朴陈旧的小店中显得格外扎眼，给人一种很清洁很安全的感觉。冰柜紧贴右墙角竖立着，里面摆满了蔬菜串、肉串，后面隔出一个“操作间”，比以前更加正规卫生了。但无奈的是，方寸小屋随着冰柜的到来，愈发拥挤，6张桌子快并到一起了，潇潇学习的空间更小了。一次我曾不经意提起，老赵捋了捋女儿的头发：“孩子，我们只有多赚钱才能供你上学……”未等说完便语噎，潇潇则满眼泪水强忍着不让流出来。潇潇有个弟弟，叫乐乐，还不到读书的年龄。妈妈提起来就很羡慕，称老赵儿女双全，是人生最大的幸福。可我觉得，乐乐除了是男孩更被父母宠爱外，生活条件比起我们这些上海的孩子，真是天上地下。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幕是，去年冬天老赵生意最忙时，乐乐自顾自地在结满雾霜的玻璃门上画画，潇潇则忙着收钱、端碗、收拾桌面。到了今年，乐乐已经可以分担姐姐的部分工作了。最近我去麻辣烫店时，乐乐手上在整理竹签，眼睛却盯着电视上正播放的《喜羊羊与灰太狼》。有时遇到店里的生意不算太忙，老赵和老板娘便会同我聊天。老赵说他很羡慕我们这些在大城市长大的孩子，从小见多识广，父母都有文化，自然赢在起跑线上。“大城市的孩子家境普遍不错，不像潇潇和乐乐，小小年纪就要帮大人打点店里生意，有时还会耽误写作业。”但这是老赵无力改变的局面，如果再雇一个帮手，便没什么钱可赚了。让老赵欣慰的是，潇潇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。他自豪地说，这是遗传基因好，据说他爷爷的爷爷是晚清秀才。潇潇对我说，她将来要考大学，做个有文化、有能力的人，融入这个城市。潇潇希望乐乐将来有更大的出息，每当有空时，她会把自己以前的课本拿出来，一字一句地教给乐乐。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妈妈的话，儿女双全的老赵，真的好有福气。
